武陵观察网 历史 冰云:《水浒传》中的小吏——大宋朝廷政治生态的缩影

冰云:《水浒传》中的小吏——大宋朝廷政治生态的缩影

《水浒传》中描写的时代,是一个“乱自上作”[1]、良善吞声、义士愤然的时代。大宋朝廷君无君德、臣失臣道,以至于民无生路、盗贼丛生。如此局面的造成,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大宋天子,权势显赫、贪 腐横行的各级官员难辞其咎。

年画《水泊梁山一百零八将》

而大宋朝廷统治范围所及之处,相当部分权力却掌握在一群特殊人物手中,这群特殊人物自然同样难辞其咎。然而,这群特殊人物的特征及处境,又与大宋天子及各级官员大为不同。在大宋朝廷体制中,他们地位不高,身份卑微,难有升迁途径,却占有举足轻重的位置。他们不仅是大宋朝廷体制必不可少的一环,甚至可以说是大宋朝廷体制赖以存在和运行的毛细血管。

这群特殊人物就是《水浒传》中的官府小吏。官府小吏正是大宋朝廷政治生态的缩影。

《水浒传》中的官府小吏相当不少。各地官府的押司、都头、孔目等,各处监狱的管营、差拔、节级等,以至于押解犯人的解差等。这些人物中,除了极少数人,如开封府当案孔目,绰号“孙佛儿”的孙定之外,几乎都是坏人。

《水浒传》中官府小吏的形象如此不堪,与其笔墨集中于描写民无生路、盗贼丛生的时代乱象大有关系,固然不是社会的全面图景,难免“以偏概全”,却也真实展示了大宋朝廷底层社会的一个侧面。

梁山人物中,最为知名的官府小吏自然是宋江。然而,宋江身上既有贪污受贿、八面玲珑的官府小吏气质,又有慷慨仗义的江湖人物气质,还有深受儒家思想约束的正统知识分子气质,几种不同气质互相交融、冲突,以至于他的性格与行事反倒常常自相矛盾,他的复杂性是其他梁山人物根本难忘项背的。

故此,宋江的性格与行事的特征绝非官府小吏可以概括。《水浒传》中,更能体现官府小吏特征的,是“神行太保”戴宗,以及“铁臂膊”蔡福、“一枝花”蔡庆兄弟等性格与行事较为纯粹的官府小吏。入伙梁山前,戴宗为江州两院押牢节级,蔡福为北京大名府两院押狱兼行刑刽子手,蔡庆为专管牢狱小押狱。

陈洪绶《水浒叶子》之宋江

一、戴宗是梁山排名不低的江湖好汉,诸多差拨、管营只能被痛打铲除的恶棍

“神行太保”戴宗是一位以异能而非武艺驰名江湖的梁山人物。观其行事,立功不少,犯错同样不少。他的优势主要有两点:一是与宋江共历生死劫难的亲信,二是“神行法”日行百里,传递消息迅捷异常。

除此之外,无论是江湖人物赖以立足的武艺、谋略,还是从事情报工作必备的头脑灵活、随机应变、能言善辩、察言观色等素质,戴宗几乎无一具备。

实际上,戴宗的立功几乎都仰仗于日行百里的“神行法”(在通讯、交通条件极其落后的古代社会,戴宗日行百里的“神行法”确实称得上是惊人、实用的神技,从而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他的犯错(甚至影响梁山大事),又多是缘于缺乏头脑灵活等从事情报工作必备的素质。

戴敦邦绘戴宗

故此,对于戴宗,金圣叹批评《水浒传》时写道:“戴宗是中下人物,除却神行,一件不足取。”[2]张恨水承认“神行法”“适于环境之需要”,却又以“庸才”、“陋人”称之。[3]

戴宗的武艺及从事情报工作必备的素质无足称道,他的品行更是恶劣异常,与黑恶势力无异。宋江刺配江州途经梁山时,梁山军师吴用推荐自己“至爱相识”的“神行太保”戴宗,以便他就近照顾。

宋江到达江州后,广送银两,除了牢城营的管营、差拨之外,“营里管事的人并使唤的军健人等,都送些银两与他们买茶吃,因此无一个不欢喜宋江。”(第三十七回,491页)。[4]他却并未主动结识戴宗,也不将银子送上。

以宋江的精明老练,如此对待戴宗(甚至故意惹恼他),自然与手中握有吴用书信有关。十多天后,戴宗忍耐不住,到牢城营索要“常例钱”。关于戴宗的第一次露面,《水浒传》中写道:

宋江一日与差拨在抄事房吃酒……只见牌头来报道:“节级下在这里了,正在厅上大发作,骂道:‘新到配军如何不送常例钱来与我!’”差拨道:“我说是么!那人自来,连我们都怪。”宋江笑道:“差拨哥哥休罪,不及陪侍,改日再得作杯。小可且去和他说话,容日再会。”差拨也起身道:“我们不要见他。”宋江别了差拨,离了抄事房,自来点视厅上见这节级。……

宋江别了差拨,出抄事房来,到点视厅上看时,见那节级掇条凳子坐在厅前,高声喝道:“那个是新配到囚徒?”牌头指着宋江道:“这个便是。”那节级便骂道:“你这矮黑杀才!倚仗谁的势要,不送常例钱来与我?”宋江道:“人情,人情,在人情愿。你如何逼取人财,好小哉相!”两边看的人听了,倒捏两把汗。

那人大怒,喝骂:“贼配军,安敢如此无礼,颠倒说我小哉!那兜驮的,与我背起来,且打这厮一百讯棍!”两边营里众人,都是和宋江好的,见说要打他,一哄都走了,只剩得那节级和宋江。那人见众人都散了,肚里越怒,拿起讯棍,便奔来打宋江。

宋江说道:“节级,你要打我,我得何罪?”那人大喝道:“你这贼配军是我手里行货,轻咳嗽便是罪过!”宋江道:“你便寻我过失,也不计利害,也不到的该死。”那人怒道:“你说不该死,我要结果你也不难,只似打杀一个苍蝇。”(第三十七回、第三十八回,492-494页)。

孙敬会绘神行太保戴宗

戴宗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斥责犯人不送“常例钱”,且公然威胁犯人、口无遮拦。一个无视公道、唯利是图、视人命如草芥的官府小吏形象如在眼前。以戴宗的言语及其他公人对他有“畏”无“敬”的态度可知,他对待宋江的态度,完全是一贯做派的自然流露。

中国古代社会,无论是各级官员还是官府小吏,在满足一己私欲时,往往都有意识地采取暗示的手法,让他人心领神会(实际上是掩耳盗铃),为双方的“交易”披上合法、自愿、绝无利益交换的“遮羞布”。戴宗对这样“遮羞布”根本不屑一顾。而《水浒传》在讲述戴宗的故事时,对他的恶劣做派不仅未予谴责,且笔墨完全是平淡冷漠的。

戴宗这样的官府小吏,还是官府小吏中“坏”的样本。他既不是宋江那种扶危济贫、手腕高明,与江湖渊源深厚,又心思深沉、“吏道纯熟”,身上亮点颇多的“能吏”。(第十八回,226页)也不是开封府孔目孙定那样,“为人最鲠直,十分好善,只要周全人”的“善吏”。(第八回,112页)也不是李逵那样浑浑噩噩、并无太多心机,往往只图一己快活,只图一时快活,对他人俯首听命的“小卒”。

戴宗这样的小吏,权力在手,颇有能力,欲望无限,决然难以谨慎使用权力,称得上是毫无底线、祸害无穷。

司马光有言:“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凡取人之术,苟不得圣人、君子而与之,与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何则?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挟才以为善者,善无不至矣;挟才以为恶者,恶亦无不至矣。愚者虽欲为不善,智不能周,力不能胜,譬之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决其暴,是虎而翼者也,其为害岂不多哉!”[5]如此观点,包含相当的哲理性。

邮票《梁山泊戴宗传假信》

戴宗这样的官府小吏,正是“挟才以为恶者”,是“才”胜“德”的“小人”。这样的人物掌握权力,运用朝廷体系规律的“主观能动性”极强,对天下苍生的祸害显然极大,自然是“恶亦无不至矣”。

戴宗性格之嚣张、行事之丑陋,与当初刁难、陷害落难中的林冲、武松等人的差拨、管营并无区别。

然而,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戴宗是梁山一百单八将中排名不低的江湖好汉,诸多差拨、管营,却只能是林冲、武松等梁山人物痛打、铲除的恶棍。这正是《水浒传》中评价梁山人物行事时秉持双重标准的体现,这样的现象也是非止一端。

进一步而论,如果站在戴宗面前的犯人并非鼎鼎大名的“及时雨”宋江,他将遭遇怎样的折磨打击岂非一目了然?像戴宗这样不放过任何一个榨取犯人财物机会的贪婪小吏,又何止成千上万?

除了蔡京、高俅等位高权重的奸臣陷害忠良、祸国殃民之外,这样的底层小吏也是多如牛毛、贪欲无穷。在奸臣与底层小吏的上下夹攻下,大宋朝廷欲求天下太平、千秋万代,岂非痴心妄想?

戴宗身在公门,身上却又不乏江湖好汉好交朋友、重情重义的一面。戴宗得知面前的犯人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广受敬仰的“及时雨”宋江后,立马转换了面孔。《水浒传》中写道:

剪纸神行太保戴宗

宋江冷笑道:“我因不送得常例钱便该死时,结识梁山泊吴学究却该怎地?”那人听了这声,慌忙丢了手中讯棍,便问道:“你说甚么?”宋江又答道:“自说那结识军师吴学究的,你问我怎地?”那人慌了手脚,拖住宋江问道:“足下高姓?你正是谁?那里得这话来?”宋江笑道:“小可便是山东郓城县宋江。”

那人听了大惊,连忙作揖,说道:“原来兄长正是及时雨宋公明。”宋江道:“何足挂齿。”那人便道:“兄长,此间不是说话处,未敢下拜。同往城里叙怀,请兄长便行。”宋江道:“好。节级少待,容宋江锁了房门便来。”(第三十八回,494页)。

戴宗与宋江结识后,并不避讳宋江的犯人身份,对他多有照顾。宋江浔阳楼题反诗遭到江州通判黄文炳揭发后,被江州知府蔡九(蔡京之子)关入监牢,戴宗也对他不离不弃,多方施加援手营救,称得上是有情有义,确实不负吴用与其相交一场,也确实体现了与一般官府小吏迥然不同的另一面——《水浒传》中,官府小吏多为见风使舵、见利忘义之徒,甚至较之陷害忠良、祸国殃民的奸臣更为可恶。

二、面对不同身份的人物,蔡福、蔡庆兄弟唯利是图、随风倾倒的本性暴露无遗

梁山一百单八将共聚大业,互称兄弟,誓言“各无异心,死生相托,凶吉相救,患难相扶!”(第七十一回,933页)。随着越来越多江湖人物投托大寨入伙,梁山人丁日益增添,不同人物各司其职,已经成为一个方方面面俱无缺失的独立社会。

桃花坞年画《水浒梁山一百单八将》

这个独立社会与正常社会最大的区别,就是人丁众多,却又不事生产,基本以劫取粮食、财物维持生存。以此而论,梁山多次对外用兵,除了“替天行道”的明面上的理由之外,获取粮食、财物则是难以明言的另一个理由。

“铁臂膊”蔡福、“一枝花”蔡庆兄弟入伙梁山后,即扮演着梁山这个独立社会的监狱体系的角色。

关于蔡福、蔡庆兄弟的性格及为人,《水浒传》中写道:“‘满郡夸称铁臂膊,杀人到处显精神。’……因为他手段高强,人呼他为铁臂膊。傍边立着一个嫡亲兄弟,姓蔡名庆。……‘押狱丛中称蔡庆,眉浓眼大性刚强。’这个小押狱蔡庆,生来爱带一枝花,河北人氏顺口都叫他做一枝花蔡庆。”(第六十二回,822-823页)。

梁山拉拢卢俊义上山入伙时,由于吴用谋划不周,卢俊义惨遭诬陷,被关入北京大名府监牢。监牢中看守他的正是蔡福、蔡庆兄弟。卢俊义被抓入监牢打了三十杀威棒后,又被押到蔡福、蔡庆兄弟面前。他们指着卢俊义说道:“你认的我么?”卢俊义看了,不敢则声。(第六十二回,822页)。蔡福、蔡庆兄弟傲慢自大的神态如在眼前。

墨西哥画家米格尔·科瓦鲁比亚斯绘卢俊义

在卢俊义落难前,蔡福、蔡庆兄弟这样身份卑微的人物未必能入卢俊义的法眼。卢俊义关在北京大名府监牢期间,不同身份、不同诉求的人物先后找到蔡福、蔡庆兄弟疏通打点。面对不同身份、不同诉求的人物,蔡福唯利是图、随风倾倒、圆滑精明的本性暴露无遗。

首先是“浪子”燕青。

蔡福离开监牢返回家中时,刚刚出离牢门,遇见燕青。这时,卢府管家李固已经与卢俊义妻子贾氏合谋,向大名府梁中书举报卢俊义勾结梁山,进而霸占了卢府财产。燕青被李固赶出家门,落魄潦倒,流落街头。他乞讨得了半罐饭,想送给主人卢俊义充饥。

见到蔡福后,燕青跪在地下,擎着两行珠泪告道:“节级哥哥,可怜见小人的主人卢员外,吃屈官司,又无送饭的钱财!小人城外叫化得这半罐子饭,权与主人充饥。节级哥哥怎地做个方便,便是重生父母,再长爷娘!”说罢,泪如雨下,拜倒在地。蔡福说道:“我知此事。你自去送饭把与他吃。”燕青拜谢了,自进牢里去送饭。(第六十二回,823页)。

此事自然是蔡福大发善心之举,这表明他并非没有是非对错观念。对于无害己身的好事,他并不拒绝去做,他也明白卢俊义是蒙受不白之冤。此时的蔡福是一副面孔。

蔡福送走燕青后,在州桥上应卢府管家李固之邀,来到茶楼。蔡福问道:“主管有何见教”?李固说道:“奸不厮瞒,俏不厮欺。小人的事都在节级肚里。今夜晚间,只要光前绝后(指暗地里把人杀了,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引者)。无甚孝顺,五十两蒜条金在此,送与节级。厅上官吏,小人自去打点。”

蔡福笑道:“你不见正厅戒石上,刻着‘下民易虐,上苍难欺’。你那瞒心昧己勾当,怕我不知?你又占了他家私,谋了他老婆,如今把五十两金子与我,结果了他性命。日后提刑官下马,我吃不的这等官司!”李固说道:“只是节级嫌少,小人再添五十两。”

蔡福说道:“李固,你割猫儿尾拌猫儿饭。北京有名恁地一个卢员外,只值得这一百两金子?你若要我倒地他,不是我诈你,只把五百两金子与我!”李固便道:“金子有在这里,便都送与节级,只要今夜晚些成事。”蔡福收了金子,藏在身边,起身道:“明日早来扛尸”。李固拜谢,欢喜去了。(第六十二回,823-824页)。

吴志强绘蔡福、蔡庆

此时的蔡福是另一副面孔,为了获取酬金,他并未拒绝结果卢俊义性命,反倒嫌李固吝啬,摸准他的命门,狮子大开口,敲诈了五百两金子。此时的蔡福是另一副面孔。

蔡福回到家里,才进门,只见一人揭起芦帘,随即入来。来的正是“大周皇帝嫡派子孙”“小旋风”柴进。柴进说道:“今奉宋公明哥哥将令,差遣前来打听卢员外消息。谁知被赃官污吏、淫妇奸夫通情陷害,监在死囚牢里,一命悬丝,尽在足下之手。不避生死,特来到宅告知:如是留得卢员外性命在世,佛眼相看,不忘大德;但有半米儿差错,兵临城下,将至濠边,无贤无愚,无老无幼,打破城池,尽皆斩首!久闻足下是个仗义全忠的好汉,无物相送,今将一千两黄金薄礼在此。倘若要捉柴进,就此便请绳索,誓不皱眉。”

柴进高贵标致的相貌、恩威并施的言语,让行刑杀人无数的蔡福“吓的一身冷汗,半晌答应不的。”柴进说道:“好汉做事,休要踌躇,便请一决。”蔡福说道:“且请壮士回步,小人自有措置。”柴进拜道:“既蒙语诺,当报大恩。”柴进出门后,唤过从人,将一包一千两的黄金递到蔡福手中,唱个喏便走。(第六十二回,824-825页)。此时的蔡福又是另一副面孔。

柴进走后,蔡福“摆拨不下,思量半晌,回到牢中,把上项的事,却对兄弟说了一遍。”(第六十二回, 825页)。

精于算计的蔡福、蔡庆兄弟再次开始了成本与收益的计算(除了一千两黄金之外,柴进“无贤无愚,无老无幼,打破城池,尽皆斩首”的威慑更是需要计算的成本,如果计算失误,将会性命不保)。他们的最终选择不言而喻。

蔡庆说道:“哥哥生平最会断决,量这些小事,有何难哉?常言道:‘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既然有一千两金子在此,我和你替他上下使用。梁中书、张孔目,都是好利之徒,接了贿赂,必然周全卢俊义性命。葫芦提配将出去,救得救不得,自有他梁山泊好汉,俺们干的事便了也。”蔡福说道:“兄弟这一论,正合我意。你且把卢员外安顿好处,早晚把些好酒食将息他,传个消息与他。”“蔡福、蔡庆两个商议定了,暗地里把金子买上告下,关节已定。”(第六十二回,825页)。

张伟泽制蔡庆

由此亦可以看出,蔡庆的秉性及行事与蔡福并无两样,紧要关头,他甚至比蔡福更为精明,更有决断。梁山打破大名府后,对梁山有功的蔡福、蔡庆兄弟随即上山入伙,成为江湖好汉中的一员。

进一步而论,官府小吏也并非中国古代社会所独有。俄国作家契科夫的短篇小说《变色龙》中,栩栩如生地塑造了对上谦卑、对下骄横、见风使舵的巡警奥楚蔑洛夫的形象。这位巡警正是罗曼诺夫王朝治下的底层官府小吏的典型。当奥楚蔑洛夫以为咬伤人的狗的主人是普通人家时,就扬言要弄死它,且要惩罚其主人。当他听说狗的主人是席加洛夫将军时,一会儿额头冒汗,一会儿全身哆嗦,甚至夸赞狗“挺伶俐”。在场的人不断对狗的主人提出不同看法,奥楚蔑洛夫的态度也如同变色龙般不断出现截然不同的变化。

这篇小说以小见大,嘲讽了沙皇专制制度下唯权是从的底层官府小吏的丑恶嘴脸。其平日里媚上欺下的做派可想而知。故此,这类人物的特征具有共通性,并不以民族、阶级、国家为限。

《变色龙》

三、监狱小吏依附于大宋朝廷获利,又是将自己的利益、命运与朝廷截然分开的

蔡福、蔡庆兄弟最值得称道的,是在梁山兵马攻下北京大名府后,出面救下城中百姓。《水浒传》中写道:“柴进和蔡福到家中收拾家资老小,同上山寨。蔡福道:‘大官人可救一城百姓,休教残害。’柴进见说,便去寻军师吴用。比及柴进寻着吴用,急传下号令去,休教杀害良民时,城中将及伤损一半。”“千门万户受灾危,三市六街遭患难。……瓦砾藏埋金万斛,楼台变作祝融墟。可惜千年歌舞地,翻成一片战争场。”(第六十六回,876页)。

一般而言,大队军马(尤其是正义之师)出战攻城,都是战前申明军纪。大战之际传下号令,又岂能完全避免烧杀抢掠?梁山攻打北京大名府一战,“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的旗帜黯然失色不少,一向贪财忘义的蔡福、蔡庆兄弟却展示出了人性的光辉。

人性的复杂正体现在这里。才干不凡、道德高尚之人,也有阴暗之处;十恶不赦、道德沦丧之人,也有柔情心慈之处。而人们日常评判人物,始终强调“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又往往认为“好人”必然无所不能,不能有丝毫瑕疵,对其错事、坏事淡化、抹杀,有意无意神化;“坏人”则必然道德败坏,对其善举、好事往往一笔抹杀,有意无意丑化。“知人论世”难,而“知人论世”之难却不难在标准。

以蔡福、蔡庆兄弟的职业而论,他们上山入伙前绝非江湖好汉,甚至算不上江湖人物。尽管如此,他们身为监狱小吏,贪污受贿、作威作福,是游走于官府、江湖、黑道之间的特殊人物,早已练就八面玲珑本事,对江湖做派自然司空见惯、应对有道。他们的上山入伙后,体现能力的地方也主要在做行刑刽子手方面,算是身具一技之长的专业人才——尽管他们与安道全、皇甫端所具备的一技之长决然不同。

张伟泽制蔡福

在中国古代社会,监狱小吏从来都算不上身份体面、权势煊赫的人物。在监狱这个“一亩三分地”之内,他们却享有某种至高无上的权威。什么人物进入监狱,往往不由他们掌握。一旦哪个人物进入监狱,无论此前身份如何高贵,权势如何显赫,能否减轻折磨,能否顺利走出监狱,很大程度上却操纵于监狱小吏之手。他们正是在这方面将能量发挥到极致,手段不凡、上下钻营、贪婪获利(他们并不图名)。

中国历朝历代,体味到监狱小吏非比寻常的能量的知名人物不在少数。西汉初年开国功臣周勃,战功赫赫,声名远扬,先后出任太尉、丞相等要职,爵封绛侯,尊贵无比。然而,周勃功高震主,遭汉文帝猜忌,其他官员迎合皇帝心意,污蔑周勃谋反,周勃被捕入狱。

刚刚入狱时,周勃自恃身份与地位,对监狱小吏根本不放在心上。监狱小吏却让周勃大吃苦头,他对监狱小吏的能量及心机不得不刮目相看。为少吃苦头,他曲意巴结监狱小吏,“以千金与狱吏”。见钱眼开的监狱小吏随即在书牍背后写道:“以公主为证。”意在提醒周勃,让他通过身为公主的儿媳为自己伸冤。

程十发绘周勃像

周勃依计行事,功效立见:公主请出汉文帝之母薄太后。汉文帝上朝时,薄太后走上大殿,将头巾解下,掷向汉文帝,责问道:“绛侯绾皇帝玺,将兵于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邪!”汉文帝无话可说,“于是使使持节赦绛侯,复爵邑。”周勃获释后,深有感触地说道:“吾尝将百万军,安知狱吏之贵乎!”[6]周勃的感触绝非危言耸听。

中国历朝历代,功臣名将因事被捕入狱受到监狱小吏凌辱虐待,乃至于死于非命的事例不在少数。

更为重要的是,戴宗及蔡福、蔡庆兄弟等监狱小吏,身为大宋朝廷官方人员,凭借朝廷赋予的权力在上下钻营之间获利,他们的所作所为产生的负面影响或引发的灾难,最终却要大宋朝廷承担责任。每个王朝临近覆灭之际,都可以找到许多这样为自己疯狂敛财,而不顾朝廷命运的监狱小吏式的人物。

到旧朝覆灭后,这些人物或是摇身投靠新朝,为新朝呐喊效命,或是被新朝出于某种考虑置于死地。无论如何,这些人物之中绝少有人愿意为旧朝尽忠殉葬。

由此可见,官府小吏(不仅是监狱小吏)从来都是依附于朝廷获利的(蔡京、高俅等奸臣也是如此),他们又从来都是将自己的利益、命运与朝廷截然分开的。

梁山人物排座次时,蔡福、蔡庆兄弟分派到的职务为:“专管行刑刽子”。他们在梁山的职业与上山入伙前并无区别,他们的品行与行事风格似乎也不会有所改变。

唯一的区别在于,此时梁山的风气尚称得上是政治清明、处事公正(这自然是与大宋朝廷昏聩贪腐的风气相对而言的),故此,他们未必有机会兴风作浪,心中恶念自然受到压制。

然而,一旦梁山的风气与大宋朝廷并无二致,又有谁能阻止他们的恶念再次被释放出来?梁山与大宋朝廷并无二致的体制与观念,注定了这种担心绝非杞人忧天。

《吏与中国传统社会》

在中国古代社会,站在聚光灯下的始终是当朝天子及各级官员。至于官府小吏,对于朝廷体制及各级官府的存在和正常运行不可或缺,却因为身份与地位的缘故,且行事多是在阳光不易照到之地进行,受到关注的程度远远无法与各级官员相提并论。

然而,官府小吏的特殊地位及作用,却让他们发挥着难以想象的作用,甚至掌握着各级官员不屑一顾、难以掌控的权力,从而对大宋朝廷体制及各级官府的运行及存亡有着深刻的影响。“在一颗沙粒中见一个世界,在一朵鲜花中见一片天空”。[7]

从《水浒传》中的官府小吏的性格及行事,不仅能够更加深入地理解《水浒传》中的人物形象及是非评价标准,且有助于管中窥豹,看出一些规律性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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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施耐庵著、金圣叹批评:《金圣叹批评本<水浒传>》(上),岳麓书社,2006,第12页。

[2]施耐庵著、金圣叹批评:《金圣叹批评本<水浒传>》(上),岳麓书社,2006,第4页。

[3]张恨水:《水浒小札》,中国青年出版社,2018,第34页。

[4]本文所引《水浒传》文字,均见施耐庵、罗贯中:《水浒传》,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

[5]司马光:《资治通鉴》,第一册,中华书局,2013,第11、12页。

[6]司马迁:《史记》,第三册,中华书局,2011,第1841页。

[7]威廉·布莱克著、张炽恒译:《布莱克诗集》,上海三联书店,1999,第8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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