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观察网 科技 反贪风暴席卷互联网大厂:采购、地推是高发地,有APP审核两年买下一套房

反贪风暴席卷互联网大厂:采购、地推是高发地,有APP审核两年买下一套房

图源:图虫创意

“腾讯的问题,百度也有,而且内部腐败问题吓死人。”12月末,李彦宏在全体员工内部直播会上反思了百度发展的掣肘。

这是近一个月内,互联网大佬第二次将内部的腐败问题放在台面上说。

2022年的最后一个工作日,阿里巴巴的人事变动表明了态度,十八罗汉之一的蒋芳担任集团CPO,这位反腐女王积累过不少战绩,入职23年将7名高层送入狱。蒋芳回归一线也代表了阿里巴巴对内部腐败的重视。

在互联网科技公司,流传着一个“2万人诅咒”,指的是大公司的员工数超过两万人之后,人均业绩、公司氛围、执行效率都会朝负面发展。

近两年,互联网公司的发展证实了上述诅咒,它们陷入了同样的困境:核心业务增长放缓,新业务还难以扛起增长重任。在经过长达一年的降本增效后,各大公司的领航者不得不审视冰山下的其他问题。

“审计部就像神秘组织”

对于入职互联网公司仅仅一年的李超来说,公司腐败消息传到他这一环时,基本已经接近事件尾声。据李超回忆,离他最近的一次公开通报发生在采购部门,当事人与供货商私下签订阴阳合同,导致原材料的采购价格涨了5%,有一部分油水藏进了采购人员的口袋。

由于涉及的金额不算大,当事人与部门总监又是亲戚关系,最后的处罚结果是补缴两倍罚款,从公司总部调往偏远地区。“在事情昭告天下的那一刻,他的职业生涯基本宣告结束,以后很难重返原职。”

在一次饭桌上,公司的审计人员不经意间向李超提起过一条线索:对方出差没过多久就多了一辆车,他们的下一步工作就是找出更多蛛丝马迹,证实该员工是否存在违规行为。

“他们不会说具体是谁,也不会给我们看证据,只是透露捕风捉影的信息。”李超向时代财经说道。

在大多数员工看来,审计部门就像是一个神秘组织,能从细微的差别中挖出员工资金的动向,能使用技术手段监测员工的互联网使用痕迹。突然换上贵价名牌包、搬进新房子,或者入职不久便离职的员工,都可能被列入重点观察对象。

从大厂离职当天下午,亚楠就被前东家紧急召回,在处理交接的过程中,她把公司电脑上的文件复制到了网盘上。虽然文件内容与大厂机密毫不相关,但她还是被审计人员盯上了,对方要求亚楠当面彻底删除文件。

林峰在大厂做过四年监察人员,他的工作内容是找到可疑员工的贪腐证据,包括银行流水、酒店消费记录,他所在团队成员通常从事过公安、反贪等专职调查人员。

在掌握了充分证据后,90%的腐败员工会如实招来。对于反贪部门来说,案件涉及的金额越大,他们能拿到的返点越高。“一般是10%的比例,所以很多反贪人员专门挑金额大的入手,对一些基层员工的额外收入一般管得比较松。”

地推、采购是贪腐高发地

过去二十年,互联网公司不断拓宽边界,形成了一个个巨无霸集团,而企业在忙于论功行赏时,经常会忽略很多问题。当公司遇到瓶颈期,创始人也开始注意到拖累公司的蛀虫。

国际知名的注册舞弊审核师协会曾估算,贪腐所涉及的金额能吞掉一家公司总收入的5%至7%。

各大互联网公司牢牢占据着巨大的流量入口,在供需关系不平衡的情况下,金钱输送难免会成为一个隐形的通道。因此,与第三方接触较为频繁的地推、采购部门成为互联网腐败的高发地段。

在大厂员工玛丽的印象中,曾有一个负责APP上线审批的员工,他的额外收入便是从APP团队中收取一部分中介费,灰色收入超过了日常收入的40%。入职不到两年,对方就在一线城市买了一套房。

“大促期间的品牌审核上架是个聚宝盆,一个品牌能刮走1-2万元,新品牌入驻的油水更多,一线人员能拿到的收益起码翻倍。”玛莉向时代财经坦言,在各个环节捞上一笔成为部分员工的揽财手段,“即便东窗事发,内部员工也不会觉得惊讶,因为在大厂里已经是平常事”。

“早期扩张阶段,即便察觉了一些腐败问题,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也看对方创造的价值,如果情节不严重,一般的操作是秋后算账。”在玛丽看来,被全员通报的只是少部分,占大厂比重最高的“虾兵蟹将们”也在管理的宽松期趁虚而入。

根据36氪报道,曾经的生鲜巨头呆萝卜公司总部每月有9000多万元的采购支出,却几乎没有任何监管体制监督。一位在处于风口行业的员工向时代财经透露,由于公司还没形成出差、对接客户的统一标准,员工在外花钱经常大手大脚,私人聚会也能交给财务报销。

李超自称还没潜入大厂的深水区,手上尚未沾染不干净的钱财,全靠一个个项目积累经验,而部门负责人经常动起项目奖金的主意。有一次,李超和部门leader负责一个项目,为了能赶上工期,他连续加班15天,最后自己只分到了500元的奖金,他才意识到大部分油水都流进了部门负责人的口袋。

无奈之下,李超向公司审计反映,给出的处理方式是尽量在部门内解决,不用把事情扩大化。不过,从审计人员的回应中,李超隐隐觉得和他有着相同经历的大厂人比比皆是。

怨气和不甘自然在基层蔓延,侵蚀着大厂员工的战斗力。“中层领导的收入要比我们高出很多,但他们又想在其他收益里继续分一杯羹。长期下来,员工对公司的认同感、归属感会逐渐被消磨掉。”

李超离开大厂的原因在于投入和回报不成正比,不均衡的项目奖金是众多导火索之一。“公司处于初创期,有能力的员工很容易被看见,现在组织关系变复杂了,不是顶级天才,就只能干着最普通的活。”

学会站队,精通PPT比能力更重要

当一只蟑螂出现时,实际上房屋里已经有无数只在暗中活动。从贪污腐败、组织管理再到价值观制度,大公司病症正在渗透进大厂人才体系的方方面面。

重回一线的刘强东把火力集中在中高层,痛批道:“拿PPT和假大空词汇忽悠我的人就是骗子!”“有人写了精美的PPT在会议上汇报,但业务的真实情况远非PPT呈现的那样。”

任正非也看到了中高层管理团队的松懈和散漫。他曾公开反思:“以前华为末位淘汰的全是员工,每个月把员工干掉10%,后来发现根本没有用,真正要淘汰的应该是干部,后来华为每个月淘汰10%不合格的干部。这么做之后,团队的氛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对此,潇潇深有体会,她所在的公司不算头部大厂,但是所有人都把PPT做得好看当作保住岗位或者升职的万金油,只要突出数据增长、用精美的词汇和概念包装一下,绩效考核一定比埋头干活、不会营销自己的员工高。

“有的领导一周下来不知道在忙什么,却把大部分时间放在了向上汇报工作。”潇潇向时代财经说道。

大厂的焦虑也表现在CEO日渐频繁的内部信,人员变动的背后是一批人的职场沉浮,被提拔到前台的一把手,自然更青睐把重要角色安排给“自己人”。

在某大厂工作超过4年的梦婕,已经做到了中层技术官,管理着近30人的团队。“越往高处走,考验的一般不是个人的能力,而是会做人的能力,一些专业素质不够高、能吹彩虹屁的反而站到了前台。如果站错队了,很容易被边缘化。”梦婕向时代财经说道。

梦婕自认为工作能力处于顶尖段位。升到团队一把手后,梦婕盘活了公司新推出业务的数据,让她没想到的是,过硬的专业实力不能保证她在职场上步步高升。高层有意扶持团队的二把手,等待梦婕的可能是权力被架空,继而远离职业晋升通道。

制度能否战胜人性?

在互联网大厂的贪腐漩涡中,有全身而退、金蝉脱壳的员工,也有锒铛入狱的高管。

2010年,阿里巴巴成立了廉政合规部门,只向集团CPO汇报,廉政调查上不封顶。蒋芳则是阿里巴巴的反腐女王,马云曾对她许诺,可以查公司任何人,包括马云自己。

成立一年后,阿里巴巴B2B商户欺诈事件被曝光,“中国供应商”签约客户中有2000多家涉嫌欺诈,近百名员工为追求高业绩,明知对方是骗子也会签约。

该事件的处理结果是B2B公司CEO卫哲、COO李旭晖引咎辞职,人事资深副总监邓康明辞去集团CPO。

此后,越来越多的互联网公司加入反腐队伍,华为新增六大机制,小米成立三部三委,京东制定三项反腐基本原则和“三不”反腐机制。

2017年,由京东倡议,联合其他大厂组成了互联网反腐联盟,一个员工因为贪腐问题被开除,会被传到黑名单,其他大厂一律封杀。

不过,互联网大厂的一系列措施很难堵住员工们对财富和权力的欲望。

阿里巴巴B2B事件曝光没多久,聚划算总经理阎利珉因为贿赂罪被判刑。

2022年1月,腾讯在公众号阳光腾讯公布了过去一年的内部反舞弊事件情况。2021年,腾讯反舞弊调查部共发现并查处触犯“腾讯高压线”案件50余起,近70人因触犯“腾讯高压线”被辞退,10余人因涉嫌犯罪被移送公安机关处理。

尽管互联网大厂纷纷加固了反腐的藩篱,但只要还有业务处于拓展阶段,就会有诱人的利益和可钻的漏洞,刀口舔血、触犯红线的员工也会一直存在。

(文中受访者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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