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1年8月7日，江宁，三山街刑场。
18个犯人被反绑双手，背插招旗，上面写着“斩犯一名，××”字样。
其中，17人都惊骇痛哭，只有一人例外。
他笑着向家人讨送行酒喝，豪饮痛饮之后，酣畅淋漓地说：
“割头，痛事也，饮酒，快事也，割头而先饮酒，痛快，痛快！”
接着，他又对刽子手说：
“喂，第一个先砍我的头吧！我有200两银票，你先砍我，这钱就归你。”
刽子手刀起头落！
此人身首异处，耳朵里滚出两个纸团。
刽子手捡起来，打开一看：
只见，一个写着“好”，另一个写着“疼”。
刽子手啐道：
“金圣叹，果然是个怪胎！”
至死都在幽默，这就是千古第一段子手金圣叹。
01
金圣叹，明末清初的大才子，文学批评家。
他一生推崇四个字：
“游戏人间！”
1608年，金圣叹出生于苏州吴县的一户读书人家。
他天性敏感细腻，早慧有才情。
7岁那年，他读杜甫的诗“亲朋尽一哭，鞍马去孤城”，体悟到刻骨铭心的离别之痛，难过得十天说不出话来。
没过多久，他去井边玩耍，准备把瓦片投入井中，突然心生悲悯，大哭一场！
“如果我将瓦片丢入水里，那么瓦片就再也没有重出天日的可能，多么可怜！”
11岁那年，金圣叹读《西厢记》，读到“他不偢人待怎生”七个字，躺在床上三四天，不吃不喝，不言不语。
老师徐叔良见他这个样子，感叹道：
“孺子异日真是世间读书种子！”
12岁那年，金圣叹尝试评点《水浒传》，只用了五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全部批点。
02
正是读了大量闲书，金圣叹开始抗拒八股。
他经常在科考中写奇怪的文字，用无厘头搞怪方式，挑战八股文的权威——
第一次考试，作文题是：
《西子来矣》
意思是，写写对西施救国的看法。
金圣叹写了首打油诗：
开东城，西子不来；
开南城，西子不来；
开北城，西子不来；
开西城，则西子来矣，西子来矣。
第二次考试，作文题是：
《孟子此则动心否乎？》
当时，公孙丑问孟子：
如果你能当大官，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你会动心不？
孟子说：
我40岁以后就不动心了。
金圣叹脑瓜子一转：
“孟子只是说40岁不可以动心，那前39岁，照样还是可以动心嘛。”
于是，他大笔一挥，写了39个“动”：
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
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
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
动动动动动动动动动
第三次考试，作文题是：
《孟子将朝王》
金圣叹心想：
“孟子觐见大王，肯定是骑马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来。”
于是，他在卷子四角各写一个“吁”字，光速交卷。
03
金圣叹一年换个名字，重复以上的玩笑。
为什么呢？
因为“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挂名时”，是人生四件快事。
结婚只能一次，科考却可以一考再考。
所以，他以科举为游戏，乐此不疲。
最终，金圣叹被考官们列入黑名单：
“秀才去矣！秀才去矣！”
他不怒反喜，对朋友说：
“今日可还我自由身！”
自由自在的金圣叹，以惊世骇俗的“扶乩降神”方式，开始游戏人间。
他奇而入诡、不轨于正的行为举止，引发了巨大争议，成为时人眼中半疯半魔、半人半神的怪胎。
以至于，金圣叹的朋友徐增说：
“与圣叹交朋友，就要抱着被世人共弃的决心。”
32岁那年，金圣叹的助手突然去世，他这才停止了占卜、降神的工作，开始思考：
如何寻求人生的价值？如何实现真正的不朽？
04
左思右想之下，金圣叹拿起手中的笔，开始了文学批评，成为中国“小说批评派”的创始人。
金圣叹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批点“六才子书”。
六才子书，指的是：
屈原的《离骚》、庄子的《南华经》、司马迁的《史记》、杜甫的《杜诗》、施耐庵《水浒传》、王实甫的《西厢记》。
彼时，金圣叹青年时期装神弄鬼的活动，带来的负面效应并没有消失。
而他又大胆将《水浒传》、《西厢记》跻身于经子史集，惹得世人大骂他离经叛道，“倡乱”、“诲淫”。
然而，金圣叹一意孤行，说：
“自《水浒》外，更无文章。《西厢》看似艳曲，实则标新立异。”
他批书的目的，就是要将这些受到不公平待遇的文学作品，恢复其被埋没的历史地位。
金圣叹批点《水浒传》，对108将个个怜惜，唯独把宋江骂得一文不值。
后来，他索性将《水浒传》的后50回删了个干干净净，原因是：
“108将的结局实在太丧，何不让好汉们的命运定格在最辉煌的时刻？读书不就是读一场梦吗？如果梦都醒了，那读书还有什么意思呢？”
万万没想到，金圣叹的删节版《水浒传》大受欢迎，畅销了300多年。
而金圣叹批点的《西厢记》成了爆款，几乎人手一册，连顺治帝都爱不释手。
文学家李渔说：
“《西厢记》面世以来，已历四百余年，不知多少人说过它写得好，可是能真正说出它为什么好的人，只有金圣叹一人。自金圣叹批点之后，《西厢记》的作者王实甫四百年未死之心，可以从此得到安息了。”
而徐增读了金批《西厢》，挥笔写下：
“薄命书生欲老时，石榴花下忽相思。”
意思是，他读了金圣叹批点的《西厢记》后，已死之心也被打动，油然而生相思之情。
总而言之，金圣叹是真正的读书种子，他真正把书给读活了。
05
除了批书，金圣叹还批人，连自己的亲舅舅钱谦益都不放过——
清兵围攻南京之时，时任南明礼部尚书的钱谦益，做出了献城投降的决定。
当时，他的小妾柳如是，劝他以身殉国。
钱谦益把手探进水中说：
“河水太凉。”
之后，钱谦益去清廷当官，为礼部侍郎。
他80岁大寿那天，金圣叹送他对联，大骂道：
“一个文官小花脸，三朝元老大奸臣！”
这时的金圣叹，抵触清朝、不愿屈服。
然而，53岁那年，金圣叹意外得到了顺治帝的赏识：
“此人是做古文的高手，不要以做时文的眼光衡量他。”
金圣叹感激涕零，写诗说“钟期更比伯牙难”，“忽承帝里来知己”。
他觉得顺治帝就是自己的伯乐，心中蠢蠢欲动，想要归顺清朝，等待着入翰林院为皇帝讲书去。
未料，一年后，顺治帝驾崩。
金圣叹的希望落空，怅惘不已……
06
不久，一场更大的灾难降临到金圣叹身上。
顺治帝去世后，苏州府大堂陈设了顺治皇帝的灵位。
一群秀才来到苏州府大堂，控诉吴县知县任维初的亏空漕粮、中饱私囊，导致百姓怨声载道。
谁知，巡抚朱国治以“震惊先帝之灵”的罪名，将为首的11个秀才抓了起来。
狱中的秀才们，不堪严刑拷打，很快供出了其他人。
其中，就有金圣叹：
“《哭庙文》就是金圣叹写的！”
于是，金圣叹被抓，先是挨了三十大板，然后定罪为“为首鸣钟击鼓，聚众倡乱”。
最终， 金圣叹等18名士人，被判秋后斩首。
这就是清初江南三大案之一“哭庙案”。
狱中，金圣叹依旧放浪形骸。
一天，他突然想到什么，欣喜若狂。
他大声喊来狱卒，让人给儿子带一封信：
“字付大儿看，花生米和豆腐干同嚼，有火腿味。此法一传，我无遗憾。”
狱卒偷看后，哭笑不得。
后人得知，一个个跃跃欲试，想要知道是真是假。
金圣叹的儿子，名叫金雍。
金圣叹非常看重这个儿子，从小教他吟诗作对。
金雍童年时，一大早就忙着吟诗，金圣叹便给他修改。
父子情深，其乐融融。
07
1661年8月7日，金圣叹被押赴刑场。
金雍提着酒饭，为父亲送行，哭成了泪人。
金圣叹于心不忍，故意转移话题：
“我出个对联你来对。”
随即吟出上联：
莲（怜）子心中苦
可是，金雍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金圣叹便替儿子对出下联：
梨（离）儿腹内酸
对完这幅对联，金圣叹便对刽子手说：
“喂，第一个先砍我的头吧。”
刽子手翻白眼：
“将死之人，谈什么条件？”
金圣叹说：
“我耳中有两张银票，你若先砍我就都归你。”
于是，刽子手第一个斩了金圣叹。
金圣叹的耳朵里，果然滚出两个纸团，一个写着“好”，另一个写着“疼”。
这年，金圣叹54岁。
将死之时，谈笑风生。
给儿子留下遗言“花生米和豆腐干同嚼，有火腿味”，又痛饮美酒、语出惊人，又耳朵里塞纸团，惹人发笑。
这就是至死都在玩梗的金圣叹。
而金圣叹给人的幽默感，被后人理解成了骨气与勇气。
金圣叹去世后，朋友赋诗悼之：
“纵酒著书金圣叹，才名千古不埋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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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书目：《话说金圣叹》——张小芳 陆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