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情是：我当初翻赵贞吉的传记，一点激动不起来——积重难返，好人也没办法；后来看了《大明王朝1566》里的赵贞吉，也一点都愤恨不起来——积重难返，坏人也不至再坏事到哪儿去。为什么是《大明王朝YYDS》？以玩心观此剧，仍有启发；而据史观之，并不觉得乖谬。
《大明王朝1566》好到什么程度？这么说吧：如果哪天版权方把它改名为《大明王朝YYDS》，听过这部剧的人会说声“哦”，看过这部剧的人连“哦”都没有。——这篇小文章只谈剧中的一个人物，还不是什么主要人物，名：赵贞吉。
剧中赵贞吉形象
为什么对这个人物感兴趣？
直接原因是：这个人物被刘和平先生写得和历史原型完全相反。除了赵贞吉，其他人物与其历史原型的评价方向都是一致的。历史上的海瑞就那么正、那么轴，嘉靖就那么聪明、那么自私……赵贞吉呢？
剧中是个贪名逐位的政治投机分子，但历史上为人清正不阿。大骂“郑泌昌”原型赵文华：“汝权门犬，何知天下事!”——可以说：其人和严嵩集团之间，毫无苟且地带。此外，剧中赵贞吉凭黑暗而凶残的手段杀进内阁，历史上却在嘉靖朝遇冷而直到明穆宗时才出头（《明史·卷一百九十三·列传第八十一》）……
可能剧中的赵贞吉与正史的赵文肃公唯一相合之处就是学问大。但剧中浓墨表现了严嵩、徐阶的学问，甚至表现了海瑞、李时珍的学问，仅就给赵贞吉扔了“心学”俩字。《大明王朝1566》播出前，我看过一些明史。这才想不通：赵大洲怎么被写成这样？
刘和平先生
赵贞吉为什么被写成这样？
我不是刘和平先生，只能推测。如此写的第一点原因来自戏剧需要，即为了解决海瑞和王朝高层的联系问题。全局的最终高潮是海瑞怼嘉靖，但位卑的海瑞如何才能走到嘉靖面前？换成我写，也会加入一条人物的纽带。
且这条纽带不能是穆宗或徐高张，他们和嘉靖差不多高了，海瑞依然够不到；也不能是谭纶、李时珍，太低；更不可能是和严嵩沾边的胡宗宪等人，阵营不一样。挑来挑去，赵贞吉的确合适。作为纽带，他既能对上牵住嘉靖这头，又能对下带上身为主事的海瑞。
确定了主要人物功能，便自然有剧中赵贞吉的“成长过程”。不知大家注意没有，剧中除了赵贞吉和嘉靖，其他人都没成长。而这两个人，都是教海瑞按着脑袋、拽着胡须强行成长的。——只是嘉靖成长为悔之晚矣的“一日明君”，赵贞吉的成长约等于堕落。
剧中只做了几天明君的嘉靖
总结道：1、结构上，必须有赵贞吉这样的设置才能合乎逻辑地推进剧情。2、内容上，海瑞被成功写为一面“双面宝鉴”，一面映着嘉靖的进步，一面映着赵贞吉的下落，从而更有戏剧张力。这样写还有一件重要的副产品，是专为略知明史的观众准备的。
明代历史陪伴了很多观众
这样写，让读过明史的观众看到了一个残酷的笑话
什么笑话？我是一个前途无量的进士，年轻时坚持理想，结下胡部堂、徐阁老这样的善缘。可他们活得都是个锤子啊！小媳妇儿似的。严嵩又怎样？简直活成嘉靖的板斧！剪危言、挂黑锅、逼收天下之财，为世人所不齿。怎么办呢？“皇上圣明啊”挂嘴边，升官还需百姓买单。
略知明史的人想起了谁？东林党。是的，剧中的赵贞吉可作明末东林党人的总结画像。1、不负责任，且占据道义制高点。2、不做实事，除了“苦一苦百姓”，也不会做实事。3、嘴上夸皇帝或骂皇帝都不重要，背地里一心经营自己的名声。
网上找的赵贞吉雕像
刘和平先生牛啊！不仅写出了“历史的真实”，还写出了“真实的走向”——加在一起，成了刘先生个人的“夫子自道”。历史的真实是什么？严嵩虽没有改稻为桑，但没少干草菅人命的事；赵文肃公虽是君子，但对朝局无能为力。“真实的走向”呢？
若把《大明王朝1566》看作平行时空，则剧中人一如剧外人伤害天下的方式，并一定导出：剧中留白的大明一如剧外详实的大明般覆灭。——这就是历史剧。历史剧制造的是历史的平行时空，必须与真实的历史时空发生戏剧性的融合。太多假历史剧只是捡了点历史的螺蛳壳。
《大明王朝1566》与真实的大明王朝同样有海瑞、嘉靖，更是同样有东林党，戏剧与历史爰以产生精妙而苍茫的互文关系。其精妙之处，在于一一对应；其苍茫之处，在于戏剧化归纳相比历史性演绎，热血得多，也偶然得多。
网上找的赵贞吉画像
为什么这个笑话是残酷的？
因为没有办法。大明之衰起于文臣之衰。——没有办法。很多人怀念袁崇焕，做着梦：袁督师不死，大明不亡啊！只能说：袁督师不死，大明北境防线可能不破。但袁督师一人无法拯救文臣群体的集体堕落。
袁崇焕画像
明末文臣堕落到什么地步？差不多就是剧中赵贞吉、书中东林党那样。眼里没有国家利益，只有党同伐异；没有天下苍生，加赋再加赋；甚至不像剧里写的不爱钱，历史上一个个攒成金山银山。——不信你问李自成。
文臣的堕落是国库持续空虚的重要原因。国家没钱，这不闯王、大西军都出来了？国家没钱，这不就把打防守的熊廷弼换成急功近利的袁应泰或硬配熊廷弼一个冒进的王化贞？文臣搞不来钱，太监上！这不就只能在阉党或东林党之间选个名声更不坏一点的？
实情是：我当初翻赵贞吉的传记，一点激动不起来——积重难返，好人也没办法；后来看了《大明王朝1566》里的赵贞吉，也一点都愤恨不起来——积重难返，坏人也不至再坏事到哪儿去。为什么是《大明王朝YYDS》？以玩心观此剧，仍有启发；而据史观之，并不觉得乖谬。
电视剧海报
写于北京家中
2022年9月1日星期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