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考古人员在陕西西头遗址发现西周时期的大型城址、殉人数量最多的西周墓葬，为研究周文化起源提供了重要线索。
今年2月，西头遗址入围了“2022年度全国十大考古发现”的初评。它位于陕西旬邑县张洪镇西头村，商周遗存部分面积约200万平方米，是迄今为止泾河流域规模最大的商周时期聚落之一。
考古人员还发现约80万平方米的西周大型城址和高等级墓地。遗址内分布着大量的夯土城墙、围沟、道路遗迹，西头遗址M90墓葬内排列殉人43具，是迄今为止国内殉人数量最多的西周墓葬。
M90墓道第三层殉人。图/受访者提供
西头遗址揭示怎样的周文化起源？大量的殉人能为研究西周人群变迁流动提供哪些例证？考古发现说明周人如何生活？对此，九派新闻记者专访西北大学文化遗产学院副院长、西头遗址发掘项目负责人豆海锋，谈论西头遗址的考古突破能带来哪些新的视角。
“古文记载，周人墓葬很少存在殉人现象，我们常说‘周公崇尚人文’，不崇尚杀生，在此前发现的西周高等级墓葬中，也很少出现殉人情况。”
豆海锋认为，M90墓葬可能是西周初年的墓葬，墓内随葬品保留着明显的商文化特色，有着大量兵器。他推测，是西周初期，周王朝将一部分商人迁到旬邑，来守卫城池。“墓葬的主人身份地位是极高的，初步判定应是在泾河领域负责统筹管理的人群。”
周人居住的“豳”【bīn】地，一直是考古学的研究热点，但相关史料并不明晰。“从上世纪40年代起，许多学者都在寻找周人居住的‘豳’地，有人认为在陕西，有人认为在山西，也有人认为在甘肃。随着陕西西头遗址发掘的不断突破，有关‘豳’地的历史秘密也许会出现了新的拐角。”豆海锋说。
旬邑西头遗址航拍图
【1】西头遗址有助于研究周文化起源
九派新闻：西头遗址与周文化研究，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豆海锋：陕西是周秦汉唐的故都所在地，也是周文化起源的地方。西头遗址临近陕西关中盆地，处于北缘地带。周人先祖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泾河中游，或者我们称作“豳”的区域里面活动，所以这里是周人早期发展非常重要的阶段。关于这一部分的历史文献记载是很少的，也是考古成果少见的阶段。我们对西头遗址的考古调查、发掘，也是为了回答西周人群变迁的问题。
九派新闻：西头遗址可以回答哪些关于“豳地”的研究问题？
豆海锋：有关“豳”的研究，一直都是考古学研究的热点，由于历史记载很模糊，关于周人居住的“豳”地在哪，不同学者有着不同的观点，关于“豳”的研究也进入瓶颈期。
从上世纪40年代开始，很多学者都在进行这方面考古工作，截至到现在也发现了很多墓地，聚落，但级别都不是特别高。而西头遗址的发掘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白，它有不少高等级的墓地。随着西头遗址的发掘，可能会对“豳地”研究带来更多的线索和依据。
九派新闻：西头遗址入围“2022年度全国十大考古发现”初评，你认为它有什么样的特殊性？
豆海锋：一个是我们在墓地里发现了围沟和殉人的现象，这非常少见，我们做了一个统计，M90墓应该是西周时期殉人最多的墓葬。
其次，我们在遗址内发现了“城”的存在。这证明这里存在社会阶层的等级划分，它的人口是非常密集的。而且，“城”的发掘在考古中也是十分少见的。在西周时期泾河流域来看，除了宁夏彭阳姚河塬遗址，我们算是第二个城。但彭阳姚河塬处于泾河流域最上游，偏西北处，而西头遗址更接近王畿处。最重要的是，“城”作为标杆性遗址，能给研究周文化提供更清晰的方向。
南城墙西段 城墙解剖沟及基槽剖面
【2】43具殉人墓葬的主人，或是西周初期“商遗民”
九派新闻：介绍一下西头遗址的发掘过程？
豆海锋：我们第一次对遗址进行挖掘，发现堆积非常丰富，从新石器时代、先周、西周，汉唐至明清时期都有遗存发现，非常丰富。当时我们想到，这么复杂的堆积，而且这么大的遗址，应该会存在着墓地。带着这个问题，包括当地老百姓反映的一些线索，我们找到了不少墓葬。那这里是否存在着生前在西周地位较高的人的居址？带着这样的问题，我们又开始寻找，后来发现这个居址一直都在我们眼前和脚下。
九派新闻：我们看到，西头遗址有着泾河流域最大的商周聚落之一，分布面积有200多万平方米。
豆海锋：当时，我们都没想到这里会存在如此规模巨大的聚落。所以最开始在对遗址进行勘查过程中，并没有什么收获。后来我们扩大了区域调查的范围，结果发现有好几个不同的村子都连在一起，然后猜测古代的遗址是否也是连续的。后来，经过勘查，我们发现西头遗址确实存在商周时期遗存连续分布的现象。这个结果完全突破了2017之前所做的所有调查。
九派新闻：能不能介绍一下M90墓的发现过程？
豆海锋：这是一个带墓道的大墓，刚开始我们更关注墓的等级问题。但是后来我们发现，墓道里排列着很多殉人。
2021年时，我们发掘了两层墓道，大概有20多具殉人。到了2022年，第三层墓道被发现时，我们总共在墓道发现殉人38具。同时这38具殉人还是按照“成排分布”的位置排放。随着三层墓道的逐渐显现，以及墓室里的5具殉人，这个数量也是没有想到的。
第一感觉就是这可能是一个“商遗民”的墓葬，因为我们在研究商周考古过程中发现，在商文化的墓葬中，殉人比较普遍。
九派新闻：殉人现象在周人墓葬中，不太常见吗？
豆海锋：古文记载，周人的墓葬里是很少存在殉人现象的，因为我们常说“周公崇尚人文”，周人是讲究人文主义的，不崇尚杀生。在我们之前出土的西周高等级的墓葬，也很少出现殉人的情况。不仅如此，在这些墓葬中，许多陪葬的兵器都被砸断了，折弯了，这都反映了周人重人文的精神，所以看到43具殉人的时候，挺多人还是存疑的。
有关墓葬的性质也有不同的观点。有的学者认为是商代人的墓葬，有人认为它是商代灭亡以后的墓，还有人认为是西周建国以后，商移民迁到这个地方之后留下的墓葬。我更偏向于是西周初年的阶段了，虽然墓葬的随葬品有非常重的商文化特色，但是我觉得它的年代可能已经到了周初。
九派新闻：M90墓葬主人的身份有什么指向吗？
豆海锋：M90属于高等级大墓，是之前在这个区域没有发现过的。
从考古学研究来看，如果是带墓道的大墓，至少是诸侯级别的墓葬。目前国内也只出土了少量带墓道的大墓。基本可以判定该墓葬主人的身份地位是极高的，初步判定应是在泾河领域负责统筹管理的人群。此外在该区域的中小型墓葬中发现了大量随葬品，其中兵器的数量很庞大，说明这片区域的军事特色还是比较重的。另一个惊奇的发现是，墓葬外围有一个围沟，围沟也是之前少见的。
M98西侧二层台残存车马器。图/受访者提供
这代表着这是一个单独的墓地，说明围沟里和围沟外的人群存在差异。所以可以判定这里埋葬的人有特殊的身份。所以这已不是一个简单的墓葬，因为古代的墓葬常常以血缘为核心进行埋葬。我觉得它已经突破了血缘关系，是一个社会组织的墓地。
九派新闻：关于遗址内的其他墓葬，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吗？
豆海锋：在西头遗址中除了M90，我们还发现了M98、M99两座大墓，以及十余座中小墓。这一发现是令人惊喜的，因为说明这个地方一直都存在人员的流动和延续。
M90、M98、M99带墓道大墓三维正射图
M98墓十分有趣。虽然发现时，已存在被盗窃的情况，随葬品很少，墓道没有发现殉人，但是在墓室里发现了两个殉人。M98的墓道是与M90连在一起的，两个大墓共用了一段墓道，所以可以证明两个大墓的关系十分密切。而且他们的墓葬的方向与深度都是差不多的。虽然我们现在没办法证明他们的性别，如果能证明性别的话，他们的关系可以进一步讨论。但现在只能说明两个墓葬主人的关系很密切。
九派新闻：对西头遗址的发掘和保护，您下一步有什么规划？
豆海锋：西头遗址附近的考古工作还在进行中，因为还有很多学术问题在等着我们。目前，我们也跟当地进行了一个协商，希望把西头遗址的各部分都能保护起来。此外，也想将遗址所在的村落与旅游结合在一起，举办一些活动，帮助村落实现经济增长和文化振兴，如建设新农村、社区博物馆等。
九派新闻记者 万璇 实习记者 李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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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九派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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