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观察网 历史 在宋词里过个别样元宵

在宋词里过个别样元宵

对国人而言,过了元宵,这个年才算真正过完了。当下的元宵节,有灯光秀、烟花展,颇为热闹,但和宋朝相比,仪式感、参与度已简化不少。

宋人从皇家开始便有“独喜上元”的传统。一是幸福感强,到了元宵节,宋朝的公务员便过节放假,一连七天;二是张灯时间长,从正月十四结灯到正月十八,各大城市都张灯结彩;三是举国狂欢,朝野上下、男女老少,都凑一起隆重过节。

元宵节的喜庆在宋人的笔记、诗歌、散文里都有精彩呈现,但能将这节日的繁华和个人的情感展现得淋漓尽致的,宋词首屈一指。据统计,《全宋词》中的元宵词就有330多首,可见文人雅士对元宵的热爱已浸透到骨子里。我们且来看,小令和慢词,是如何在浅吟低唱中,将这节日里的喜庆和深情细腻地演绎出来的。

2月2日,杭州市淳安县里商乡的村民参加里商仁灯元宵巡游图源:新华社

元宵节的繁华,在《东京梦华录》中的汴京、《武林旧事》中的临安,都有着纤毫毕现的全景描绘。但在展现场景繁华之外,又能将人的情感丰富描绘的,就得看宋词了。

用词写元宵的喜庆,自然离不开慢词圣手柳永。柳永当时飘在汴梁,是个郁郁不得志的白衣秀才,一边抱怨着“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一边又继续偎红倚翠,“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好在东京生活热闹繁华,颇能安慰他仕途上的失意。尤其元宵佳节的灿烂夜景,更让他着迷。他浓墨重彩地写道:“庆嘉节、当三五。列华灯、千门万户。遍九陌、罗绮香风微度。十里然绛树。鳌山耸,喧天萧鼓。”在词的下阙,又笔锋一转,写市民生活的热闹:“渐天如水,素月当午。香径里、绝缨掷果无数。更阑烛影花阴下,少年人、往往奇遇。”

柳永不仅是情感描绘圣手,也是场景营造大师,我们已然看见十里花灯、声乐震天、人潮涌动、香风阵阵。

而目睹了南宋行在临安元宵节的繁华,辛弃疾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他的《青玉案·元夕》,是写元宵的千古名篇。辛弃疾从小在沦陷区长大,为抗击金人,一路千里奔袭南下。那时宋金议和的大局已定,他难以找到出路,很是郁闷。

不过临安城的繁华,还是非常触动他。他写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今日读来,依然有很强的画面感。由于请缨无路,所以他在收尾时很是伤感,写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灯火阑珊处的人,到底是谁,是他寻觅的姑娘,还是落魄的自身,千古之下,难有定论。他借用元宵节的热闹,把报国无门的苦闷,写得百转千回,一直被后世传诵。

2月2日,小朋友在湖州市南浔区菱湖镇观赏具有当地文化特色的鱼灯图源:新华社

汴京、临安的元宵节是如此热闹,一旦离开,就让人想念。周邦彦是大词人,尤为精通音律。在《宋词三百首》里,他的词入选了21首,排在第二位。

周邦彦离了京城,流落外地,这种迁客的愁绪一碰到元宵节的喜庆,就更为放大。他在《解语花·上元》里极为留恋汴京的元宵场景。在他笔下,东京是“风消焰蜡,露浥红莲,花市光相射。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而如今的他,潦倒不得志,抑郁不已,只能追忆京城“千门如昼”的欢腾场景。

在元宵节同样失落的,还有我们的坡仙。苏东坡当时先在杭州当通判,后来被调到密州当知州。官职虽升了半级,但从政的地方却一落千丈,从繁华的东南富庶之地到了“岁比不登,盗贼满野,狱讼充斥”之处。

碰到元宵节,他本想与民同乐,结果是“寂寞山城人老也!击鼓吹箫,却入农桑社。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碰到密州的火冷灯稀,苏东坡无比想念杭州城的灿烂烟火:“灯火钱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帐底吹笙香吐麝。此般风味应无价。”

不过,故地尚能重游,故国却不堪回首。李清照的元宵节过得就更为沉重悲凉。李清照前半生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靖康之难、衣冠南渡后,故都开封沦陷了,相濡以沫的赵明诚亡了,丰厚家底散了,亡国之痛、丧夫之苦,只能在她的《永遇乐·落日熔金》词里表达。

记忆中的汴京,是“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一群闺蜜好友,“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好不热闹喜庆。

到今日,临安虽也有元宵节,但“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妆都不化了,门也不出了,热闹只属于他人。

同样沉痛的还有词人张抡,他在《烛影摇红·上元有怀》里追忆汴梁繁华,“去年元夜奉宸游,曾侍瑶池宴。玉殿珠帘尽卷”,到如今却是“驰隙流年,恍如一瞬星霜换。今宵谁念泣孤臣,回首长安远”。而南宋末年词人蒋捷,对临安元宵节的良辰美景追思不已,“问繁华谁解,再向天公借”,如今只能“待把旧家风景,写成闲话。笑绿鬟邻女,倚窗犹唱,夕阳西下”。往年元宵,到处笙歌管乐齐鸣,而如今江城人声寂静,盛景难现。

这也是宋词的魅力所在,既能铺陈写盛世的壮丽场景,也能乐景写哀情,将热闹下的苍凉展现得淋漓尽致。

比起故土故国,更让人惦念的是故人。

在宋人眼里,元宵节是年轻人谈情说爱的好日子。《大宋宣和遗事》说:“那游赏之际,肩儿厮挨,手儿厮把,少也是有五千来对儿。”执政者还甚是贴心,专设互诉衷肠之所,“别有深坊小巷,绣额珠帘,巧制新妆,竞夸华丽。春情荡扬,酒兴融怡,雅会幽欢,寸阴可惜,景色浩闹,不觉更阑”。

所以到了元宵节,宋朝的妇人们“皆戴珠翠、闹蛾、玉梅、雪柳、菩提叶、灯球、销金合、蝉貂袖、项帕”,多数都是一袭白衣,和白色月光更加相衬,那确实是一个白衣飘飘的年代。狂欢时间一久,贵重首饰便掉得满街都是。一到夜深人静,就有很多市民持着灯笼来扫街拾宝。《武林旧事》说:“至夜阑,则有持小灯照路拾遗者,谓之‘扫街’。遗钿堕珥,往往得之。”

欧阳修的文章是汪洋恣肆,写诗时也是正襟危坐,唯有写词时,一落笔就是满腔柔情。他的名篇《生查子·元夕》,虽字数不多,却是写元宵节怀人的代表之作。“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到今日读,依然让人感慨不已。

而真正把元宵节里怀人的感情写透并达到巅峰的,非南宋词人姜夔不可。姜夔布衣出身,一生流落多地,长时间寓居杭州,寄人篱下。他写元夕的词,三首都是《鹧鸪天》词牌。

我们就聊聊其中一首《鹧鸪天·元夕有所梦》。姜夔一生为穷所困、为情所苦,尤其对年轻时在合肥邂逅的红颜知己念念不忘。而一旦碰上元宵这上灯佳节,他人俪影成双,他更难以释怀,只能在梦中相见,就又写下《鹧鸪天·元夕有所梦》:“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元宵节里的深情表达,日后再无超过此篇了。

今日是元宵,赏灯猜谜吃汤圆之余,也可细品下宋词,和大宋的词人们一起过个别样的元宵佳节。盛世佳节的无尽繁华,繁华之后的无比落寞,落寞之后的无穷思念,都能在这韵律有致的长短句中找到寄托。

在“火树银花不夜天”里,青春年少时是柳永的“更阑烛影花阴下,少年人、往往奇遇”,中年困境时是李清照的“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老年平静时是姜夔的“沙河塘上春寒浅,看了游人缓缓归”。懵懂动情时,是欧阳修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是李清照的“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历经沧桑后,是辛弃疾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是姜夔的“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宋词自有其所长,能把元宵时这种细腻的情感表达得恰到好处,这是宋文宋诗较难言语的。

古往今来,年年岁岁“灯”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但只要灯火依旧,就无须感叹物是人非,这世间依然有美好可以期待。

(来源:浙江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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